春节就在红纸上
2018-02-09 10:52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  作者:吴重生
  “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入屠苏;千门万户曈曈日,总把新桃换旧符。”春节将至,使我想起关于幼时写春联的往事来。
  我的父母都是农民,但他们懂得寓教育于无形之中。上小学三年级时,父亲便把每年过年写春联的任务交给我了。我的老家浙中地区写春联俗称“写红纸”,大年三十,家家户户张灯结彩,很多人家为了讨个头彩,黎明即起,早早地用米糊把红纸贴上。
  父亲把我写的春联贴在墙上、门上、窗上、床上、灶台上、谷柜上。贴红纸时,他拿着红纸,背着梯子,我捧着装米糊的大碗跟着。父子合作默契,一扇门一扇窗贴过去,要忙乎半天时间,极具仪式感。过年时,面对访客,父亲照例要指着春联说:“这是我家重生写的毛笔字。您给评判评判?”客人仔细观看一番,由衷地说:“写得真好啊!”这时,父亲便满脸放出红光,露出欣慰的神情。
  父亲不但叫我写红纸,还为我招揽“生意”,邻家大伯、隔壁婶的红纸,他会主动上门去拿过来,吩咐我写。腊月里,父亲会早早去公社供销社买来小开本的年历本,年历本开头几页通常都是春联。一开始,父亲让我照着写,后来,又鼓励我改编。慢慢地,乡亲们都知道我会写春联,都拿着红纸主动找上门来叫我写。有些年份,要一连写上几天才能完成任务。我参加工作后,从金华到杭州,不管路途多远,回家多晚,父亲总是早早地备好红纸,等我回家写春联。从小学三年级算起,我写春联的历史已有三十多年。
  一个人,连续三十多年做同一件事,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和情结?许多年以后我想,我热爱书画艺术的种子,就是从小由父亲播下的。父亲并不懂得教育学的高深理论,然而,他对我的鼓励和期许,在一张张红纸上诠释得淋漓尽致。写春联时,乡亲们会来围观。使得写书法成为一种“表演艺术”。贴谷柜上的“五谷丰登”,贴床头的“和睦”,贴猪栏里的“六畜兴旺”,贴灶台上的“上天言好事,下界保平安”几乎一成不变。然,正门的“大吉”,也就是“横批”,务求每年都变,且要出新出彩,仿佛是做一篇文章,这是主题,需要立得住的。如“紫气东来”“锦绣前程”“梅开五福”等内容,比较受人欢迎。
  小时候出门拜年,翻山越岭一天走几十里山路是常有的事。父亲总是一路上给我讲他年轻时“挑石灰”“放竹筏”“造水库”等往事,不知不觉,到了一村,放下担子,父亲催促我看人家门上的春联,并让我念给他听。有些春联写得龙飞凤舞,有的春联写了生僻字,我读不出来,便放开喉咙把认得的字高声诵出,尽管读得不全对,父亲还是很高兴
  家乡浦江素有“书画之乡”的美誉,小时候在亲戚家拜年,常常可在客厅看到新裱的中堂国画,以及书法对联。我印象最深的是四舅舅家的《清平乐·六盘山》词书法作品,以及毛主席坐身像国画作品。每年过年,小伙伴们盼着放鞭炮、穿新衣,而我,最盼望写春联、看春联、读春联,以及观摩林林总总的国画作品。试想,每年春节观看一次规模浩大的乡土书画大展,是一种怎样的文化大餐呀!这样的熏陶,对于一个人品性的滋养和人格的塑造,一定是潜移默化的。
  记得小时候我家有一支祖传毛笔,巨大无比,是专门用来写“大字”的,却不知有何渊源。父亲兄弟五人,家父乃长兄。分家时,大家共同约定这支毛笔由我家保管,哪家有重大节日,需写红纸时,便将此笔“请”去,用完后归还。记得有一次,邻村的姑夫家办喜事,需写红纸,非常郑重其事地来借笔,此笔管佩红绳,如受命出征的将军一般,威武无比。此笔后来不知下落,然父辈对文化的尊重,对毛笔的爱护,以及在“写红纸”所表现出来的虔诚,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。
  如今,写春联的任务落在了小女身上。爷爷和孙女早就击掌相约:爷爷已将红纸买来,裁好,墨汁和毛笔也已备齐,就等着你回家“一挥而就”了。
  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,年味渐淡。父亲携儿带女,用扁担挑着箩筐,翻山越岭去拜年的场景已成为历史。如今村村通公路,家家有汽车,要拜年,一脚油门就到家门口了。至于春联,农贸市场里到处都是印刷好的“红纸”,回家用糨糊一贴,省下许多时间。然而,在这些“便捷”背后,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。是父亲磨墨、铺纸,儿子提笔在手,沉吟之间走笔龙蛇?还是父亲扶着楼梯,儿子登高贴红纸,边贴边问:“贴得正不正?”
  少了仪式感的生活还叫生活吗?春节是春天的节日,也是孝亲敬老、教导儿孙的日子。春节就在红纸上,你我用心过好节。
  编辑:臧宏年